教堂回去的路上,埃德溫父子和亨利公爵同乘,遺朱故意拖延了一些,坐上了蘭德爾的車。勞斯萊斯的后座上,放著蘭德爾跟神父買走的國際象棋。遺朱把棋盤墊在腿上還原著剛才的棋局,提起來一句:“我在理菲特教堂見你的時候,開的不是這輛車?!秉c到這里,蘭德爾沒有不懂的道理。他進教堂的時候讓懷特自己去停車,從理菲特教堂出來時才坐在車上。倘若遺朱看清了他,那十有八九也看見他扔掉了薄荷糖。蘭德爾語調(diào)平平,沒什么被揭露的赧然:“是嗎?不記得了。”見他不接招,遺朱追問:“那你一定記得我給你的寶路薄荷糖吧?那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誰了?”蘭德爾又避開了他第一個問題:“不知道?!北苤鼐洼p的高手,密不透風的鐵桶。遺朱干脆接下去:“什么印象?”什么印象?蘭德爾難得構(gòu)思起來。怠惰無狀、毫無虔誠、油嘴滑舌搪塞他的紈绔。但他說:“天真隨性、忠誠于朋友、知恩圖報的青年?!庇嬢^被扔掉的薄荷糖,再探究他話的真假,反正遺朱被敷衍到了。掰著蘭德爾剛才在白方的國王棋,遺朱也說起反話來:“你說什么我都會信的,誠實的福玻斯?!痹捯魟偮洌∏绍囃5搅硕罐⑶f園大門前,某個人紆尊降貴地親自給他開了車門?!昂昧?,別不開心。”蘭德爾說著,從晨禮服口袋里掏出來一只玻璃瓶,遺朱看見瓶子里是被軋成小豬魷魚形狀的糖果?!把a你一瓶玫瑰味的?!保罐⑶f園今夜的晚餐格外正式。一改格蘭本國餐飲的風格,從餐具、例湯、前菜到蠟燭和波特酒器,不用看就知道晚宴的主人費盡心思了。在一邊當鵪鶉的埃德溫,和對面坐著的遺朱對上眼神。平時老亨利手邊坐的總是約翰爵士和克萊蒂亞,而今天克萊蒂亞的位置變成了貴客的位置。什么?!老登原來是要認兒子?!遺朱正照著克勞德的教程,用桌上自己面前的花瓶玩了一會兒插花。等他抬眼,就對上擠眉弄眼的埃德溫,以為是他想玩,索性把花瓶朝他推了過去。但推歪了??粗鴵溥^來的琺瑯彩花瓶,蘭德爾面不改色,握住瓶頸后收為己用了。主人席上的老亨利變了臉色,還以為遺朱是在耍性子,正想開口訓他兩句。蘭德爾截住了他的話:“很漂亮,克萊蒂亞?!毙稳菰~加名字,埃德溫把話聽岔了,還以為他在夸自己對面的遺朱。本來是他倆不顧餐桌禮儀玩起來的游戲,現(xiàn)在卻波及到蘭德爾,埃德溫瞥見老亨利那副嚴肅表情,立刻噓聲給遺朱解圍。他對著身旁的蘭德說道:“呀?你們關(guān)系這么好?你也夸夸我唄?!笨刺m德爾沒有計較地留下花瓶,老亨利轉(zhuǎn)頭訓了埃德溫一句:“埃迪,別你來我去的,這是你堂兄。”埃德溫噤聲,遺朱裝死,蘭德爾微笑。鬧得誰都不愉快?!翱巳R爾,親愛的,有件事要和你說?!崩虾嗬哪樕D(zhuǎn)變很快,扭頭就跟遺朱說上了話,“新的公路政策要求擴寬道路,我們的宅邸要為之讓道,恐怕你下學期的周末要去蘭都郡的公寓住上一陣了?!碑斨m德爾的面說這些,老亨利真是演都不演了,因為先驅(qū)報報社,就在遺朱瑪森公學的鄰近街區(qū)。小老頭這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調(diào)動一切人力物力彌補蘭德爾缺失的父愛,還要硬塞一段兄弟情。遺朱心想,真有自信,也不怕我給蘭德爾添大亂。但他又有重任在肩,老亨利提的還算合他的意?!昂玫?,父親?!边z朱頷首,“我可以住在香櫞廣場附近。”下一瞬,出乎席間所有人的意料。蘭德爾主動提起:“弗里茨公爵,我在柏歇斯大街有寓所?!卑匦勾蠼终冒ぶ斏珜W的街區(qū)。饒是想讓小兒子和長子親近的老亨利也覺得不妥:“這怎么能叨擾你?不行?!薄盁o妨?!碧m德爾順勢就著埃德溫剛才砌好的臺階下了。聞聲的遺朱盯著他,想拒絕。他能接受和蘭德爾拉近距離,但在同一個屋檐下還是算了,又不是兩個要抱著睡的小孩子。此時斜對面的蘭德爾朝他敬了一下香檳杯,塵埃落定。“我和克萊爾一見如故?!保硌绾蟮倪z朱拒絕了埃德溫去板球俱樂部的邀請,他回屋路過廊廳的時候,撞見了正在談話的老亨利和蘭德爾。聽了半晌,“遺囑”、“花銷”的字眼躍進耳朵?,斞?!要減養(yǎng)他的預算!啥福都讓原主享了,遺朱一過來就被大削。坐在華蓋床邊揣度了半晌,遺朱決定先和蘭德爾表態(tài),隨即穿過了大半個主樓找到了蘭德爾的客房。“我從坎貝爾叔叔以亨利·弗里茨長子的身份繼承的藏品,物歸原主?!薄疤m德,往后我會省著點花的?!鄙碇∫碌那嗄暌陆蠖寂苌⒘?,一過來就毫不掩飾自己的偷聽行徑,坦蕩地有些無恥。蘭德爾覷他一眼。“我記得除了你結(jié)婚后的信托基金,你成年后名下還有了一個高爾夫俱樂部?!泵鎸λ牡么邕M尺,遺朱又退一步:“理所應當,賬本會給你看的。”本以為他會生氣的蘭德爾覺得新奇:“那作為哥哥,我應該做什么?”遺朱把前兩個詞說的極輕:“約束、教導、獎勵!”給我錢!蘭德爾添上了自認為最重要的一項:“還有懲罰?!边z朱瞬間閉嘴,不吭聲了?!翱巳R爾,我不是你的父親,弟弟也不是這樣當?shù)??!睅е鴩@息的語氣,蘭德爾的話其實和教訓沒什么區(qū)別,他待人接物波瀾不驚,連捅刀子都像撓癢癢,聽得人不寒而栗。估計是怕自己的蠢物弟弟領(lǐng)會不到,他頭一次如此直白。“別要求或者引導我做什么,守好你應得的東西?!薄捌溆辔乙桓挪蛔鞅WC?!彼怀姓J亨利公爵的父親身份,同樣無法正??创@個貿(mào)然出現(xiàn)在生命里的兄弟。遺朱知道,兄友弟恭只能是獨屬于他們兩人的聯(lián)結(jié)。“我明白了。”唇邊帶著譏誚,蘭德爾下了逐客令?!懊靼椎脑捑突啬愕摹|房’去,克萊爾?!?br/>